去年我有一个选题,如何逼疯一个正常人。在我的联系人列表里,有正在备考公务员的年轻人,有勤劳致富的个体户,有为孩子考学陪读的中年父母,有背负百万房贷的996,有北漂的码农,有魔都奋斗的小情侣,有95后孕妇,有00后大学生,还有无数正在被住宅邻里噪音影响的人们。
如果你想逼疯一个人,就让他经历一次住宅邻里噪音。这里无需讲太多真善美的大道理,更没有救世主。当我打开这个噪音的世界,我就知道这一切迟早会来到,会让很多人维持了几十年的三观彻底崩塌,在这些背后,有一个终极命题:是妥协,还是斗争?
阅读说明:住宅邻里噪音不止楼上噪音,还包括了其他邻居(楼下或隔壁)和其他器械设备噪音,因受住宅噪音中最大比例的是来自楼上的,其他噪音我们应该同等关注。
小D第一次经历楼上噪音时,家里还有一名孕妇。楼上噪音从每晚十点半持续到凌晨,那时神经大条的他没有在意,戴上耳塞开始睡觉,但是隐隐约约依旧能听到咚咚咚的声音,他勉强可以入睡。
不久后,楼上的一家慢慢的变吵,七八个人一间房里,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停吵闹。但这依旧不足以让小D感到困扰。这时,家人说已经被吵得心跳加速,特别是晚上被吵醒整个人都难以平静。他开始联系物业解决这一个问题,但没有获得任何帮助。
楼上的男人因为生了两个女儿,心中愤愤不满,染上了嫖娼的恶习,被妻子知道后,家里开始上演“大戏”,每天摔砸东西,不停地争吵,小孩半夜哭着光着脚满屋跑。而这时,小D家也有了新生宝宝,时常被楼上这种剧烈的噪音惊吓得发抖。
后来,小D尝试去沟通解决,但是事与愿违,越是沟通,越变本加厉。于是在某个夜晚,他从房间冲向厨房拿起一把刀,那一瞬间脑子里就只想砍了他全家,然后去自首。幸亏家人的劝阻,才算是避免了一场悲剧,他扔下刀,打开门,无奈的叹息。
徐露说第一次感受楼上噪音是在2020年疫情期间的一个午后,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,突然楼上传来一阵急促而大声的脚步声,就像在自己的屋里,从房子一头传到另外一头,然后每隔几秒就有一阵,持续了约有半个小时。那天她完全没了看书的心情,合上书本后,她选择下楼走走。
第一次并没有对这些脚步声产生格外的注意,徐露只是觉得有点吵,还不至于影响到她的生活。但在此后的日子里,这些脚步声从白天转移到夜晚,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二点。徐露每晚十一点入睡的习惯被打破,开始漫长的失眠。
一开始是忍着没有去敲门,徐露害怕去找了反而被报复,她是一个人独居,平时深居简出,不喜欢跟邻居打交道。所以只可以通过物业去提醒楼上,但是物业回复她说楼上不承认晚上发出任何噪音。
忍无可忍后,徐露写了一张纸条贴在楼上的门上。第二天,纸条出现在一楼的垃圾桶,而徐露当晚见识到了千军万马的噪音。她无奈之下只能报警,民警上门调查后,楼上终于承认晚上有些晚睡。在民警的调解下,楼上答应晚上十一点后不发出声音。
第二天晚上,楼上收敛了,十一点后确实没有很重的脚步声和砸地板的噪音。但是其他时间段依旧不定时的有各种敲打撞击声,时不时让徐露紧绷的神经陷入崩溃。这种状态一直从2020年延续到2021年,徐露又一次找了那个民警,但是民警说楼上已经改正了,不愿再为徐露去协调。
后来徐露发现了自己身体出现一些明显的异常问题,失眠让她每天精神涣散,严重脱发,月经失调,伴随头晕,一年内体重骤减20斤。她去医院看了精神科,医生诊断她已经患有严重的焦虑症,开了抗焦虑的药物。但她害怕吃了这些药会有依懒性和副作用,但是不吃自己恢复不了,于是陷入了更深的焦虑。
同样在2020年疫情期间,海哥在城里经营一家30多人的小厂子已经十个年头,因为疫情,生意一度无以维系,他卖了才开了5万公里的奔驰车给员工垫付了工资。一度想轻生的他,因为上有老下有小,连死的勇气都没有。更让他气愤的是,就在他人生最低谷的时期,楼上的邻居不断在夜晚施加噪音侵害,让他苦不堪言。
因为噪音的矛盾,海哥曾经叫过几个兄弟去楼上恐吓,楼上老实了一阵。但是半年后,楼上依旧在夜晚折腾楼板,走路就像打桩,力度慢慢的变大,还伴随着拖拉桌椅的刺耳噪音。他用过震楼器,逼得楼上半夜报警,最后只能协商一个折中的办法,让楼上铺地毯。
但是楼上一直以地毯难打理为由拒绝铺设,海哥一度失去理智,他考虑买凶杀人,也想过自己去干。幸亏海哥的老婆看出了苗头,立即带着海哥和孩子住回了乡下。后来,海哥老婆四处游说,联系民警和社区街道的工作人员,给楼上做思想工作,劝楼上铺地毯。
那段时间,海哥心情压抑,一股脑的挫败感,让这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每天茶饭不思,一蹶不振。海哥的老婆告诉他,再难也要活下去,如果现在死了,对不起父母,也对不起未成年的孩子。生意不好,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,生活不如意,我们一起扛过去,海哥听后哭得稀里哗啦。
2021年上半年,海哥的厂子只剩下12名骨干艰难维系着,他和老婆请所有人吃了一顿饭,在座的都是都是好几月没拿上工资的老员工,海哥不想拖累大家,如果没人愿意留下,他就把公司解散去外地打工,所有人却坚决要留下。
再聊到噪音,海哥已经平静了许多,因为楼上终于在多方劝说下铺上了地毯,但是晚上的楼板噪音或多或少还能听到一些。再后来,海哥振作了精神,开发出了新产品,每天忙得焦头烂额,已经顾不上噪音了。他说,人只要有盼头,就能在哪跌倒从哪站起来。搞钱才是处理问题的王道。
江涛来自黑龙江,原本是个大大咧咧的东北汉子,在上海读完研究生后留在魔都工作了七八年,2019年贷款买下了浦东一套两居室的房子。没过多久,江涛和他未婚妻搬进了这套房子。可是万万没想到,入住后不到三天,就被楼上的钢琴声搅得心乱如麻。
江涛楼上是一个二胎家庭,老大上初中,老二上小学,除了每天晚上四五个小时的钢琴声,脚步声和跑跳声更是常态,钢琴声结束后,紧接着是天花板上的万马奔腾,不到12点不会停歇。
江涛和未婚妻忍了一个星期,无奈地拨通了物业管家的电话,在电话里管家满口答应一定处理。但是第二天晚上噪音依旧。江涛把管家臭骂一顿,可是骂完又觉得无济于事,只能自己亲自上门沟通。
在第一次的沟通中,楼上的邻居对江涛的到来很惊讶,不断地反问江涛,真的能听到走路的声音吗?江涛自知口说无凭,因为第一次沟通缺乏经验,没有准备证据,两家只是简单的聊了几句,楼上邻居并未承认噪音存在。
第一次沟通后,江涛又气又恨,感觉自己太窝囊。后来上网找到了安静之家公众号,加入了微信群。江涛想要把听到的噪音全部录下来,但是明明耳朵听到的噪音很大,用手机录下来却听得不明显,是因为楼板振动属于低频共振,分贝不高,但是震感明显。
江涛绞尽脑汁,花了一千多买了录音器材,自学了音频处理,终于把楼上的噪音录到与实际听觉感受相当。他信誓旦旦地拿着录音录像去找楼上沟通,却遭到楼上邻居轻蔑的嘲笑,指着录音说,这玩意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造多少出来。对方一句话就把江涛的努力付之一炬。
江涛的律师好友说,这种噪音纠纷,即便起诉也很难胜诉。但是江涛毅然决定起诉楼上,哪怕希望渺茫,也要去试一试,就当是为推动法律进步做一次炮灰。他说等他有结果了一定第一时间分享给大家。
与其他人遇到的楼上噪音不一样,今年58岁的吴国华被楼上的鱼缸噪音折磨得快要疯了。他是2019年把城里180平的大房子让给了儿子,自己和老伴在郊区买了一套50平的老破小一楼。刚来第一年,吴国华把院子收拾干净,种上了一批花木,还自愿当起了社区的保洁员,帮助垃圾分类和楼道卫生。
2021年1月,吴国华楼上搬来一户新邻居,他们装修了三个月,为了改装地暖,悄悄地把楼板打薄,干了一辈子工程的吴国华,一眼就看出了楼上邻居的违规施工,但是出于邻里间和谐,他和善地找了楼上新邻居沟通,但是遭到对方恶语相向,指责他多管闲事。吴国华一怒之下就想拨打住建局举报电话,在老伴的劝说下,渐渐地平静下来,他们已年纪大了,不想折腾事,只想有个安稳的地方养老。
2021年5月初,楼上搬进来居住,并没有脚步声的噪音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楼上一直都很安静,直到过完十一,楼上在客厅摆了一套鱼缸。起初吴国华并不知道持续24小时的低频共振声是来自什么地方,他花了一个星期时间去排查,最后锁定楼上邻居的客厅。
敲开门后一看,果不其然,一台两米多高的大型鱼缸竖立在客厅靠墙位置,噪音就来自鱼缸的循坏水泵,在室内明显感觉到共振的威力,而楼上的邻居完全无感。一问才知道,楼上这家人是做冰柜租赁的,每天就是在各种压缩机低频噪音环境中工作,耳朵完全免疫这种低频噪音。
吴国华苦口婆心劝说楼上换一个静音水泵,但是此事并没有引起楼上的重视,反而因为多次去找了楼上,楼上的邻居开始冷嘲热讽,说吴国华太苛刻,连鱼缸都觉得吵,指责他管的太多了。
无奈之下,吴国华和老伴只能从卧室搬到仅有6平米的储物间。每晚必须戴着耳塞才能安稳入睡,白天则尽量不在家里久留。2022年年初,吴国华和老伴回儿子家过春节说起了鱼缸一事,儿子一气之下,叫了些人上门“讨个说法”,爆发了肢体冲突,就在慌乱中,吴国华亲手把鱼缸砸毁。
事后双方都被带去派出所调查,幸好没有导致非常严重的人身伤害,经过调解协商,吴国华赔偿了鱼缸损失和对方的医疗费用,而楼上口头答应以后不在家中摆放鱼缸。民警说,这只是君子协定,但能做的最大努力也仅此而已。
2022年2月,张静把震楼器通过二手平台转卖给了下一个人,她还热心的附赠了一些反击技巧给下家。两个月速战速决终止楼上噪音,这是张静三十多年来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。
2021年10月初,张静搬来了城里的新房,这是她和老公花了十年积蓄买的第一套房,房子装修花了二十多万,张静很喜欢这套房,但是很快就发生了不愉快的噪音事件。张静楼上邻居有两个男孩,一开始只是周末在家打篮球,经过沟通,孩子的父母不再允许在家打球,但是自此以后每天晚上10点在客厅开始跳绳,住在楼下的张静听着天花板的振动,血压飙升160。
她与老公商量买一个震楼器,老公二话不说就下单了。虽然神器在手,但是他们还是忍了一个月,上楼又沟通了两次,但是楼上邻居坚持说他们在地上铺了垫子才跳的,不会对楼下有影响。张静听后火冒三丈,想要拉着楼上的邻居去楼下听,但是楼上一再拒绝。
再次沟通的时候,楼上拒绝开门,在业主群里找点了张静的名,爆发了互骂,没想到业主群里很多人支持楼上的做法,并且发出了各自晚上在家跳绳的照片,以此表达他们对在家跳绳的支持。张静的老公劝说道,没必要因为这些人生气,先把神器安排上。
张静开了两晚震楼器,楼上暴露了本性,他们让孩子用篮球猛砸地板,第一晚砸到十一点,第二晚连砸带摔一直到十二点。根据研究楼上的作息规律,张静决定先去宾馆住几天,家里实行远程控制通宵震楼。
楼上也知道震楼器的厉害,于是叫来了警察,一群人在张静家门口窥探了几分钟,而后是猛烈的砸门,但是屋里没人,警察只能拨通了张静老公的电话,楼上希望能够通过调解给他们一个台阶下,但是张静拒绝调解。楼上知道张静一家已经搬走,但是他们无处可躲,狗急跳墙的下楼用棒球棍怒砸张静家的大门,门表面明显损坏,门锁脱落。
张静得知后,于是就有了连续震楼两个月的壮举。最后,在社区主任出面下,安排了两家调解,楼上服软,赔偿了门修理费,并且承诺让孩子下楼跳绳。张静在调解会上全程录音录像,她表态,只要楼上能说到做到,她就不会再使用震楼器。
经过一个多月的观察,楼上再也没在家打球跳绳,每天晚上10点后基本上没有任何声音。张静本想把震楼器留着做预防,但她没这么做,因为如果楼上再犯噪音,说明震楼器杀伤力还是不够,楼上不够痛,所以记性就差。她正在寻找更大功率的神器,找到后一定先买上一套,有备无患。
如果你的楼上也正住着一群野蛮人,你试图去讲道理,一定会失望。首先我们定义他们为野蛮人,他们就已经不是能听懂道理的人了。人是可以在沟通中获得正确的认知,会自觉修正自己的行为,并且控制行为不给他人造成打扰。
对付野蛮人,你需要的不是道理,而是用强势的方式让他们畏惧和退却。如果你做不到强势反击,留给自己的是妥协,也许你会觉得委屈窝囊,但是站在自己的立场,妥协不失为一种理性的智慧,当小D放下手中的刀,当徐露选择搬家,前者是阻止了冲动的自己,避免了一场悲剧;后者是及时止损,拥抱未来更好的生活。
但是斗争,永远不是简单轻松的事,海哥也曾斗争过,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把全部的精力都耗在斗争中,斗争的目的仍旧是为自己更好的生活,所以海哥选择了斗争后的妥协,这种妥协是具有内在能量的,努力赚钱换取将来更好的生活。而江涛则是用死磕司法的方式来斗争,虽然很多人劝他放弃这条路,但是他仍旧在坚持,即便是作为炮灰,他也要在成为炮灰前,给世人留个响声。
吴国华的儿子后来反思自己的行为,给父亲造成了很大的精神伤害,鱼缸事件后,吴国华和老伴每天提心吊胆,生怕楼上来报复。他们本想有一个清净的退休生活,却不料遇到野蛮的楼上邻居,这套老破小可能不是最终的归宿。
张静可能是很多人羡慕的人生赢家,羡慕她的果敢和魄力,也羡慕她的家人支持,但是这种斗争胜利法,不是所有人可以复刻的。张静固然赢的了反击胜利,但是她并没有彻底摆脱噪音的阴影,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她最后给我留言的是:“谁都不想变成这样,但是谁都没选的权利。”